第四十八章：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

　　暮霭沉沉的夜色里，苏瑾瑜以手支颐地扶着额头。

　　这一天，真的是太漫长了。

　　从小酒馆出来的路上，她已经被董事长郭维林在电话里骂了一通。

　　那是当然的。

　　既然上次自己已经声明了两人之间是工作关系，除此之外再无瓜葛，作为领导，郭维林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骂自己。

　　更何况自己立了军令状。

　　从任何意义上，这次被清场都是她导致的。

　　失败也未尝不是一种了结。

　　如果不出卖灵魂和肉体，就注定失败的话，那她甘愿失败。

　　看着专车里呼啸倒退着的繁华魔都夜景，她暗自地想，有些事了结了，有些人却还没了结。

　　是时候跟那个老男人摊开谈一次了。

　　她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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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第二天上班的时候，项目组几个人都没精打采的。

　　其他组的人都传开了，他们是被客户赶出来的。

　　私底下有很多窃窃私语，让他们感觉更是糟糕。

　　岳琪回到了她格子间角落里的位置。

　　这个位置是她精心挑选的，不走近了，根本不知道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浏览什么页面。

　　她今天倒是坚守了自己的部分承诺，上班没有迟到。

　　只不过，一大早上班，她就开始摸鱼。

　　然而，偏偏有头铁的人，走近她的工位。

　　岳琪听到背后的脚步声，暗想不妙，然后，迅速切了屏幕，显出两三个Ｅｘｃｅｌ表格的样子；接着转身，她倒是要看看背后来的是何方神圣。

　　「小武！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？」

　　一看是武小磊，她腰杆子立马直了，颐指气使地说。

　　「你还说我？你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？」

　　武小磊一边笑着，一边走到她桌前，随手切了下屏幕：原来她在浏览Ｂｏｓｓ直聘和猎聘网站。

　　「你不是发誓说要努力……」武小磊说到。

　　他话刚说了一半，却被岳琪打断了：「你懂个屁 。今天工作不努力，明天努力找工作。现在啊，我们这几个人，已经被贴上工作不努力的标签啦！」

　　说着，她啪得一声，把电脑屏幕扣上。

　　「谁说的？我们在Ｙｚ行那么拼，天天卷死 ，谁敢说我们不努力……」

　　「领导只看结果的。」

　　岳琪说完，向武小磊使使眼色 ，出去走走？

　　武小磊眨巴着眼睛同意。

　　于是，两个摸鱼党悄悄地走货梯下了一层，又悄悄地从偏门走到大楼外面。

　　到了大楼外面，岳琪懒洋洋地伸了个腰：「哇哦，还是外面空气好。」

　　她今天穿了一件蛋黄色高领无袖针织衫，但却是短款设计。

　　她这么一伸懒腰，细细的腰肢和小巧的肚脐眼一览无余。

　　武小磊看着，直是想把女孩纤细的腰身搂在怀里。

　　岳琪对武小磊的淫思浑然不觉，她的下身穿着阔腿牛仔裤，然后是简单的黑色匡威ＡｌｌＳｔａｒｓ低帮板鞋。

　　她有一出没一出地踢着地上的一个塑料袋，这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素质的扔的废弃垃圾。

　　略微有点风，她踢了两下，那个空空的透明塑料袋就晃悠悠地飞到了半空中 。

　　牵引着女孩的视线向上，向上，再向上。

　　突然，岳琪拉了下武小磊的袖子，说：「小武，你看！」

　　她食指指向高空，几栋摩天大楼中间的地方。

　　武小磊眯着眼，逆着光看，那几栋玻璃幕墙的大楼外侧，居然像蜘蛛侠般地悬着几个擦玻璃的工人。

　　这种工作，本来已经极其危险，因为他们仅仅是靠楼顶垂下来的一条条安全索保命。

　　然而今天却是有风，高楼层的地方，风还挺大。

　　武小磊分明看到几个擦窗工人，已被风吹离了大厦墙体，在空中像风筝一样乱晃着，又像垂下来无根无萍的拂尘。

　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：「卧槽，太危险了。」

　　此时，他突然发现手心里多出来一只纤细的小手。

　　岳琪牵住了他的手，也在擡头看着那几个工人。

　　「小武，你说，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努力，却还是……这么可怜呢？」她突然心有恻隐地说。

　　「可能……是读书时不够努力？」武小磊小心翼翼地说。

　　岳琪白了他一眼，彷佛在说，你他妈的清华毕业，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
　　她干脆不理武小磊，接着看着风中摇曳的几人。

　　许久，她才默然道：「他们在负重前行，是因为有人替他们岁月静好。」

　　接着，她转向武小磊，灿然一笑：「小武，我们翘班吧。我带你去看看岁月静好的样子？」

　　武小磊吃了一惊，翘班？？？

　　这可不是岁月静好的好兆头，说不定马上流年不利，被Ｈｒ约谈。

　　他刚想反驳，却被岳琪扯着耳朵走。

　　边扯，岳琪边说：「你这个死脑筋，项目丢了，左右也是被裁员，我们揩点公司的油，翘个一下午班，你怕个啥？！」

　　她却没有把武小磊往别处扯，而是接着回Ａ公司大楼。

　　武小磊正诧异着，岳琪却没带他上楼，而是下楼，直直地下到了Ｂ２；接着，在男人目瞪口呆的震惊里，岳琪解锁了一辆车，然后大大方方地跟武小磊说：「上车～姐姐带你去兜风～」

　　那是一辆粉色的宾利欧陆。

　　一辆三百多万的奢华两门跑车。

　　「这……这是你……你的车？」

　　武小磊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。

　　「昂！」

　　岳琪开心地说，「好看吧？粉色是车衣，原来是蓝色的。一般呢，早上如果太困，我就打车，车上睡一会儿。心情好我就自己开车来上班。」

　　「啊！琪姐，那你还上什么班，你还缺司机吗，缺助理吗？包养我吧，我欠包……」

　　没等武小磊胡言乱语说完，岳琪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上了车。

　　「瓮～嗡嗡～」

　　车子启动，发出虎啸一般的老大响声。

　　「欸～动力一般，Ｖ８引擎，不是Ｖ１２～」

　　岳琪嘴里念着，然后马上一大脚油门，呼啸着冲出了地库。

　　「琪姐，我们这是要去哪儿？」

　　武小磊想起岳琪岁月静好的言论，不由地在想，是不是师姐要带自己去什么高大上的场合见见世面。

　　「我家。」

　　岳琪简短地回答。

　　「啊？？？」

　　武小磊大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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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来来来，小武，吃点水果。」

　　武小磊的面前，放了荔枝，桂圆，榴莲，车厘子等一堆名贵水果。

　　他手足无措地看着，哪一个都不是他平时舍得买的品种。

　　岳琪却脱了鞋，很放松地横躺在沙发上，看着师弟发愣，她用穿着粉色船袜的脚尖捅捅他，意思是让他不要拘谨。

　　「啊！谢谢伯母 ！」武小磊诚惶诚恐地说。

　　此刻在他对面坐着的，是岳琪的爸妈 。

　　两个人看起来都是老知识分子的样子，都戴着眼镜。

　　岳琪的爸爸挺瘦，看起来快６０了。

　　她妈却保养得很好，穿着黑白配的衣服，头发也疏得亮亮的没有一根银丝 ，面容和蔼，看上去也就不到５０岁的样子。

　　武小磊懵了，这是什么情况？？？

　　相亲见家长吗？

　　不能够啊？！

　　他和岳琪没有到这一步啊？

　　但为什么这么像见家长的样子？

　　这时候，岳琪的爸爸说话了：「琪琪，不是在上班吗，怎么跑回来了？」

　　「唔～是这样的～」

　　岳琪嘴里塞满了车厘子，小松鼠一般，说话瓮声瓮气的：「今天苏总派我们两个到附近来跑个客户，客户事儿比较简单，办完了干脆就回来坐坐。」说完，她朝武小磊眨眨眼。

　　武小磊苦笑。原来是翘班让自己陪着撒谎，以作伪证啊。

　　他无奈，只好挤出笑容来说：「是的，伯父伯母 ，事情办的比想的快一些。」

　　他心想，岳琪啊岳琪，你这个谎话粉洞百出；你没事跑回家可以，但没听说过，把异性同事也顺便带回家的呀？！

　　但他也没猜到岳琪父母的心理。

　　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，随即也笑了。

　　岳琪妈妈说：「呀，小武，你别客气了，叫我们叔叔阿姨就行。」

　　「哦，叔叔阿姨……」

　　「听说你的清华毕业的啊？」

　　「呃……嗯……」

　　「听琪琪说，你工作很努力，试用期过了就跨级升成她的领导啦？」

　　「啊？嗯……」

　　「欸琪琪这个孩子，工作嘛工作不努力，生活上嘛，也是没啥自理能力。小武啊，你虽然比她小一岁，但是你现在是她主管，你要多帮帮她，让她上进啊……」

　　「妈 ！你说啥啊？？？」

　　那边岳琪嘟着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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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如此，四个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会话，武小磊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，简直搞不清楚状况。

　　岳爸爸看男孩越来越懵圈，他笑着起了身，拉着岳妈妈 ，说道：「啊呀，你看我们，年纪大了，多啰嗦。耽误你俩聊工作了。你俩聊，你俩聊。我们出去转转。」

　　说着他俩就真的要出去。

　　却被岳琪喊住：「不用，你俩呆着，我带小武去楼上。」

　　岳爸爸和岳妈妈对视了一眼，随即又马上转过来笑呵呵说：「好，去楼上也行。楼上好，楼上好～」

　　岳琪拽着呆若木鸡的武小磊，腾腾地上了楼。

　　岳琪家是在外环边的一个独栋别墅，产证三四百个平方，却是分为三层，加上附赠的地下室和花园，实际得有五六百个平方。

　　在上海已经算相当拿得出手的豪宅了。

　　此刻，她却是直接把武小磊拉到了自己的闺房卧室里，「啪」得一下关上了门。

　　屋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。

　　「怎么样？」岳琪笑眯眯地问。

　　「啊？琪姐，你们家……要多少彩礼啊？上了大半年班，我可是只攒了三十来万……」

　　此刻武小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。

　　「呸呸呸～谁要你的彩礼？」

　　岳琪拿小脚丫又踹了他一脚。

　　「我让你来，是帮我完成任务的。」

　　「啊？任务？！」

　　自从认识了周诺诺后，武小磊对「任务」这两个字分外敏感。

　　什么任务？帮你翘班忽悠父母 ？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？

　　「是啊，任务。我妈跟我说，每个月必须带一个相亲对象回来给他们二老看看。否则停我的信用卡。」

　　岳琪一脸惆怅地说着。

　　看来美女也有难言之隐。

　　但她也没说实话。

　　因为她妈给她下的Ｋｐｉ是，一年带一个回来。

　　「啊？每个月？这也太狠了吧？」

　　武小磊脱口而出，却又马上后悔。

　　以岳琪的身材姿色 ，和她行事的方式，把她逼急了，她就往地铁口俏生生那么一站，大声喊：「谁愿意和我回去见父母 ？」

　　如此，别说一个月带回来一个男人，一天一个她都办得到。

　　果然，岳琪有点生气（做贼心虚），她捶了武小磊一圈，说道：「怎么？怀疑姐姐的魅力？」

　　接着，她蹦回了床上，然后，拍拍床沿，居然示意让武小磊也上来。

　　武小磊一开始有点犹豫，后来又想了想，两人都「睡」过好几次了，而且岳琪也不是那么有洁癖的性格，于是，也脱了鞋，穿着袜子爬上了岳琪的床。

　　岳琪睡的是张一米五的床。

　　此刻，她靠床头坐着，武小磊则盘腿坐在床尾。

　　「记得我跟你说过吗？有人负重前行，就有人岁月静好的事情 ？」岳琪突然说。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「其实我带你回家来，就是让你看看，我爸妈 ……他俩就是岁月静好。」

　　武小磊有点不解。

　　他没接话，而是心想：琪姐，你这是秀优越感来了？

　　随后，他又觉得岳琪不是那样的人。

　　于是他干脆不说话，等着岳琪的下一句。

　　果然，岳琪彷佛自言自语般，接着絮絮叨叨地说。

　　「可能你看不出来，我爸是个大国企的董事长，而我妈则是同济的一个学院院长。」

　　武小磊惊讶地张大了嘴。

　　「你可能觉得很厉害。但是，我打小就知道，他俩一点也不厉害。就是个普通人。你看，今天是工作日 ，他俩又没退休，却也不去上班，有事才会让单位的车来接。要我说，他俩摸鱼，摸很多年了。」

　　「可是……到了他们的位置，也不用……」

　　武小磊插了半句话。

　　「不用努力？」岳琪反问。

　　「是，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。直到我跟你们去了Ｙｚ行项目组，直到我看到苏总和你的工作状态，直到我看到那些擦窗户的人。」

　　她突然一脸认真起来：「小武，你知道吗，我爸妈之所以能到这个位置，跟他们是否努力，一点关系都没有。只是因为我爷爷奶奶是老红军，老革命。你是不是觉得我在“何不食肉糜”？不是的。我那次劝你摸鱼，你记得你回答我什么吗？」

　　武小磊心下有点苦涩。

　　他记得，他跟岳琪说自己还要重重的磨要拉。

　　「不是人人都有摸鱼的权力，你还要重重的磨要拉～」

　　岳琪郑重其事地说：「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这句话。我就一直在观察你，小武，你知道吗？你是这么想的，你也是这么做的。」

　　她突然温柔起来，弯曲着身子凑近了武小磊：「你一开始其实什么都不懂。但你学的很快，很认真。我就想啊，我很对不起你。」

　　武小磊本来听得意乱情迷的，突然听岳琪说对不起他，立刻竖直了耳朵。

　　「你……你哪里对不起我了？」

　　你又准备在哪里坑我了？他想。

　　岳琪此刻却是直接靠了过来，靠在男人的身上。

　　武小磊身后没有墙，被女孩靠得几乎要倒下去。

　　岳琪微笑着说：「傻瓜，你还不明白吗？我，我爸妈 ，我爷爷奶奶 ，之所以岁月静好，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傻瓜负重前行。」

　　武小磊彷佛如坠迷雾般地困惑。

　　岳琪，你到底在说些什么？

　　难道，你在暗示，我和你，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？

　　于是，他冷笑着，把靠近身来的娇羞女体推开了：「琪姐，那你说的对。我这样的牛马 ，本也配不上……」

　　话说了一半，他却被岳琪打断了。

　　岳琪用一个情意绵绵的吻，打断了他的话。

　　「傻子！你是个大傻子！我说我对不起你，是因为我一点不以我的家庭为傲，我以这样的家庭为耻！」

　　「你虽然现在没钱。但我知道你的，你既不憷生，也不怕出丑，还这么地努力，你总有出头的那一天的，我相信你。」

　　「只不过，我希望你飞黄腾达以后，也要记得……你……你是一个好人。你是从底层上来的，你也做过牛马。你不能像我爸妈这样，更不能像陈磊，郭维林那样。你要记得，还有很多很多的穷人，很多很多的可怜人。你不要欺负他们，不要看不起他们，要帮帮他们……我能力有限，也懒，我帮不了他们。但是，你可以……你以后一定可以！」

　　女孩说完这句话，擡起头，有点泪眼婆娑的。

　　武小磊也感动了。

　　无数的回忆像刀一样血淋漓地肢解着他的内心。

　　他想起昏暗包厢里卑微舔着屁眼的陶桃，想起那个准备也开始睡车上的滴滴司机，想起那几个把命卖给风的擦窗工人。

　　然后，他又瞬间被女孩的柔情和鼓励治愈。

　　他疯狂地回应着女孩的吻，紧紧地搂着她，彷佛抱着一个赤忱的滚烫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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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送走了武小磊，天都已经快变得船底黑。

　　岳琪朝消失在暮色里的男孩挥挥手。

　　岳妈妈笑着问：「你俩在上面聊什么呢？叽叽喳喳，哼哼唧唧的。」

　　岳琪脸红了，两人一开始讨论宏大的话题，是一点叽叽喳喳的。

　　随后又湿吻到一起，又确实是哼哼唧唧的——主要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。

　　「哇～妈 ！你偷听！」

　　她羞得直跺脚。

　　「嗯！琪琪，这次你带回来这个男生，不太一样嘛。这个穷小子，你到底喜欢他哪里？」

　　岳琪红透了脸，她吐了吐舌头，做了一个鬼脸：「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！」